老舍先生是個著名的作家,他的夫人胡系青是個著名的畫家。老舍先生的書法頗有功力,但繪事非他所長,我也從未看見過他老人家作畫。
1960年春夏之交,中國作家協(xié)會黨組指定郭小川同志和我去幫助老舍先生起草一份關于少數(shù)民族文學工作的長篇報告。由于老舍先生是滿族人,這個在全國第三屆文代會上的報告是非由他來作不可的。
這項工作一共進行了兩個多月之久。我們每天都在東城豐富胡同老舍先生的寓所里討論報告的提綱和對每一部重點作品作出評價。當時郭小川同志擔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秘書長職務,行政工作十分繁忙,到后來,在擬定了提綱之后,他就很少來參加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老舍先生的書齋里埋頭讀書,寫好了讀書札記,然后向老舍先生匯報。如是者大概有三、四十天之久。
有一天,老舍先生去逛東四隆福寺(后來改名為東四人民市場),興高采烈地抱著一軸國畫回來,一進門就說:“今天可買到一件難得的寶貝!彼蜷_畫卷讓我看,原來是一個老畫家(我仿佛記得,好像是陳半丁先生)畫的一幅國畫,送給吳祖光同志的。吳祖光同志自從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之后,就被遣送到北大荒“勞動改造”。老舍先生無限感慨地說:“唉!祖光下去以后,家里恐怕有點像曹雪芹晚年那樣‘繩床瓦灶’‘舉家食粥’的景況了。要不然,新鳳霞不會把人家送給他們的畫都拿到舊貨攤上變賣換錢的。將來有朝一日,假如祖光能夠活著回來,我把這幅畫還給他,叫他高興一陣子,這該有多好……”老舍先生說得有點凄涼,感情激動,連眼眶都微微發(fā)紅了。突然,他又覺得話說得太多,恐怕有點“失言”。在當時,同情“右派分子”,也許還構不成多大罪名,但是總有點不大妥當,甚至會讓領導上對你有看法。哪怕像老舍那樣的一個大作家,對此也不能沒有顧慮。為了使他放心,我就坦率地說:“請你老人家放心,我在你家里看到的一切,聽到的一切都絕對不會對外人透露一絲半點的!彼@才恢復了平日的幽默感,自我揶揄地笑道:“對!對!這不足為外人道也!蔽也恢肋@幅畫后來的下落如何,有沒有送還給吳祖光同志,即便送還給他,說不定在十年動亂中也早已灰飛煙滅了。以后我見到吳祖光同志,也不便再提起這件使人黯然神傷的往事。
老舍老生買畫固然是一件小事。但他這種仗義的精神,對朋友患難與共、信守不渝的情誼是永遠銘刻在我心靈上的,而且成為我立身處世的楷模,待人接物的準則。我自己大概也是個具有“古典色彩”的人,雖然我的年齡比老舍先生將近小20歲。
[聲明]:以上內容只代表作者個人的觀點,并不代表“中國山水畫藝術網”的價值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