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于志學向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qū)捐款保護藏羚羊 盧平攝
2003年，中國乃至世界發(fā)生了一個重大事件，中國的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qū)最早發(fā)現(xiàn)了非典型肺炎的疫情。此后“非典”迅速擴散至香港以及大陸其他地區(qū)，包括東南亞乃至世界。世界衛(wèi)生組織根據(jù)中國內地和香港等其他國家實驗室通力合作研究的結果，宣布這個非典型肺炎的病因是一種新型稱為SARS冠狀病毒所引起的重癥急性呼吸綜合征。
這是一次全球性傳染病疫潮，由此引發(fā)生了一系列事件：病毒傳染途徑的各種民間版本，社會大范圍群體的極度集體恐慌，多名患者包括醫(yī)務人員在內的死亡數(shù)目，世界各國對該病的應急對策以及新聞媒體集中攻勢的報道和關注等，使國人對“非典”在那個時期占據(jù)了人們生活的主要話題。
2004年于志學探訪新疆羅布泊人 盧平攝
身在北京的于志學，每天都非常關注對“非典”的報道。他開始沉思，大自然在數(shù)十億年的進化中形成了地球這樣最利于人類生存的和諧家園，為什么現(xiàn)在這個家園屢遭破壞，住在這個家園的主人遭此劫難。聯(lián)想到這次“非典”的首發(fā)地區(qū)廣東，很多病患都有接觸野生動物的病史和喜吃野生動物的習俗，而此次引發(fā)“非典”的SARS病毒正是通過接觸野生動物而被傳染。他意識到這是大自然對人類發(fā)出的一次嚴厲警告！
一次重大事件帶給人類現(xiàn)實的經(jīng)驗教訓遠遠勝過很多經(jīng)典教材。從那時開始，于志學的憂患意識更加明確和清晰起來，開始陷入了對生態(tài)危機的深層思考。他想起了1987年春季大興安嶺特大森林火災；想起了1998年松花江流域的特大水災泛濫；他想到了特大洪水過后人們反思了水災產生的一個不可忽視的誘因：江河流域上游地區(qū)幾十年不間斷過度砍伐，輸出大量木材資源的同時，孕育了洪水災難；加上森林大火，更是雪上加霜，造成大量的水土流失，生態(tài)失調，環(huán)境惡化，所以才有洪水泛濫成災。
2007年8月于志學在敖鄉(xiāng)養(yǎng)老院慰問102歲的瑪利雅布老人 盧平攝
在經(jīng)過了洪水、經(jīng)歷了“非典”之后，憂患意識使得于志學不斷思考作為一名藝術家，在經(jīng)歷了生態(tài)破壞、對野生動物屠殺造成的苦果之后，應該以一種怎樣的社會責任感為保護生態(tài)做出自己的一份努力。
于是，在非典疫情控制解除的一個月后，2003年的7月，于志學踏上了通往青�？煽晌骼锏恼鞒蹋瑢嵤┧P注生命的文化之旅——保護藏羚羊。
2007年于志學參觀侵華日軍海拉爾要塞遺址 盧平攝
來到青海，來到青藏高原，來到可可西里，于志學對藝術家深入生活又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同時又對保護野生動物對保護生態(tài)的重要性有了深刻的認識。青藏高原是世界上年齡最輕、地勢最高的高原，是和人類文明和生存緊密相連的重要高原，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和地形決定了它獨特的生態(tài)結構。全世界有30 億人的生存用水依賴于青藏高原，青海的三江源被譽為“中華水塔”。拿藏羚羊來說，它是分布在青藏高原種群最多、最重要的野生動物。藏羚羊和其它野生動物的生存是一種生物鏈的連鎖反映：藏羚羊的胎盤可以養(yǎng)育高原的鳥類；鳥類的排泄物含有藏羚羊體內所需的微量元素，可以促進藏羚羊的繁殖；藏羚羊和鳥類的糞便還是草原綠化的天然好肥料；加之藏羚羊在草原上奔跑，它的足蹄可以為廣袤的草原松土、改善土壤�，F(xiàn)在由于藏羚羊的急劇減少，造成鳥類的數(shù)目也急劇減少，使得草原退化。而遼闊的草原有強大的蓄水功能，世界上的淡水資源主要來源于高原和濕地。有了草原，就可以保證水土不流失，就可以保護住三江源頭，因而就保護了中華水塔。如果藏羚羊沒有了，青藏高原的苔原草甸必然退化、沙化，這個沙化將直接影響青藏高原的水源，破壞三江源頭，后果是十分嚴重的。所以保護了青藏高原，保護了藏羚羊，就是保護了三江水源的生態(tài)資源，就是保護了中華水塔。
當于志學站在可可西里不凍泉保護站前，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沙化，寸草不長，他心里感到無比悲哀�？煽晌骼锉Ｗo區(qū)管理局才嘎局長告訴他，這是因為大量的淘金者濫采濫挖，破壞了植被造成的。淘金者在捕殺藏羚羊的同時，也瘋狂破壞草原。草少了，植被衰退，沙漠化越來越嚴重，使藏羚羊無法到這里覓食，這也是藏羚羊數(shù)目減少的原因之一。
2007年于志學等在內蒙古達萊湖考察 榮宏君攝
通過可可西里之行，于志學深深感覺到一個藝術家如果沒有憂患意識，就不能很好地擔當起一個藝術家的社會責任。
2004年7月，于志學以關注生命為動力走進了新疆的米蘭和羅布泊。他乘車從庫爾勒出發(fā)，沿塔里木盆地東進，穿行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向米蘭進發(fā)。汽車不時地駛過凹凸不平的沙面，那里只有戈壁沙丘，沒有路。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艱難跋涉，來到了孔雀河一條支流邊上的羅布人住所。這不是人們通常想象的村落，幾間土房孤零零座落在一片空曠的大地上。由于干旱無雨，塔里木河斷流，這里已是人去樓空，只住一戶人家。年過半百的羅布婦女一邊纏著手中的毛線團一邊告訴他，羅布泊干涸以后，她的家搬了出來，現(xiàn)在依傍著孔雀河的支流放牧為生。
羅布泊，原是多河流匯聚成湖的意思，當年的羅布泊是一條巨大的有無數(shù)分支的湖泊，而今天卻什么都看不到了，經(jīng)過千百年惡劣的自然生態(tài)改變，往日多河匯成的湖泊現(xiàn)只殘存為干涸的河床。羅布泊之行，使于志學更加堅定了要繼續(xù)關注生命、關注生態(tài)的文化使命。
2007年于志學在內蒙古海拉爾鄂溫克博物館向館長深入了解鄂溫克民族歷史 盧平攝
那一時期，于志學對自然科學的喜愛更加升級。他重讀《愛因斯坦傳》，讀霍金的《時間簡史》，從不間斷地瀏覽他訂閱的《奧秘》《人與自然》和《國家地理雜志》。他關注科學家的言論和思想�；艚鸺捌淅^承者在物理無邊界條件基礎上解決了第一推動力問題，于志學把這個涉及宗教、哲學和自然科學最基本的終極問題的科學研究成果，引申思考聯(lián)想到文化藝術領域。他想宇宙的起源在自然界有推動力，中國文化的發(fā)展是不是也有一個推動力的問題，中國漫長的文化發(fā)展，中國悠久的文明史沒有斷裂，其原因是什么，是外來文化的融合影響嗎，顯然不是，還應是中華民族自身發(fā)展的一種內驅力在推動，所以他在提出了《中國畫發(fā)展的太陽模型說》之后又提出了《中國文化發(fā)展的內驅力》等學術觀點。
于志學重新審視自己的“三極繪畫”（南極、北極和中極珠穆朗瑪峰）。他說他畫北極，不僅僅是表現(xiàn)北極的冰天雪地，而是通過畫北極反映人類一種孤寂的思想。他曾讀過一個科學家的文章，說人類是孤寂的，因為宇宙本來是不允許生命存在的，地球上有了人類是一種偶然。于志學對此很受啟發(fā)，他認為在人類還沒有尋找到外星人之前，地球的人類在宇宙根本沒有同伴存在，人類怎會不孤寂�？墒侨祟惉F(xiàn)在卻還不愛惜自己，還在破壞自己這個唯一生存的家園。
2013年8月敖鄉(xiāng)遭水淹 索玉蘭提供
2007年8月，在敖魯古雅鄂溫克獵民進行生態(tài)移民4年之后，于志學又回到了鄂溫克人中間。當他乘坐飛機飛過大興安嶺時，雖然早已預料到這幾十年森林遭受了濫砍濫伐的大規(guī)模破壞的心理準備，但眼前的景象還是令他吃了一驚，心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郁和蒼涼感。
想當年的大興安嶺原始森林在沒有被開發(fā)前，森林是多么茂密，幾百年以上的樹木隨處可見，兩三個人合抱都抱不過來，森林里布滿了高大的喬木和低矮的灌木，密密麻麻，很多時候人都走不進去，沒有人帶路，剛進入森林十幾米，就會走不出來。野生動物，也是種類繁多，只要有子彈，獵民基本沒有餓到肚子的。大興安嶺的西北坡，沒有公路和鐵路，那些山林中的小路都是游獵的鄂溫克和鄂倫春人開辟出來的。從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以后，森林被大規(guī)模開發(fā)，大批的林業(yè)工人進駐山林，運木材的公路一條連著一條出現(xiàn)，尤其是用油電轉砍伐樹木的工具出現(xiàn)，大大提高了砍伐效率，運送木材的大卡車整天呼嘯著開向山外�，F(xiàn)在茂密的原始森林剩下的是蒼老、退化的跡象和稀疏的次生林，很多野生動物也無聲無息了，河流也干了。林木和銳減的動物在警告：人類對大自然索取得太多了！
2013年8月敖鄉(xiāng)遭水淹 索玉蘭提供
重返敖魯古雅，于志學見證了鄂溫克民族在文明進程中的里程碑時刻，也促使他積極思考敖鄉(xiāng)人生態(tài)移民以后，如何守護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如何恢復森林的生態(tài)，以及思考生命的終極意義。
就在于志學在敖魯古雅探尋思考生命終極意義的同時，敖魯古雅所在地根河市中心地段的潮查河出現(xiàn)了50多年罕見的斷流現(xiàn)象。在他來訪之前半月，根河河段水深還平均在半米左右，深水區(qū)還有彩旗作標志，而現(xiàn)在河床大部分裸露在外面，也測不出水的流量。氣候反常造成的江河枯竭，已被無數(shù)事實證明是人類對大自然破壞造成的惡果。他的內心又一次陷入對自然存在以及人類生存境遇的思考之中：“良好的生態(tài)是人類和動物生存的底線，人類現(xiàn)在必須不遺余力拯救我們的生態(tài)和地球。只有把改善生態(tài)系統(tǒng)提升到人類的根本前提和最高價值的高度去認識，人類才有可能真正消除生態(tài)危機，這才是有利于人類的長遠利益或是人類的根本利益。”
2013年一年，于志學去了三次敖魯古雅。第三次是作為敖鄉(xiāng)的嘉賓參加“第五屆國際馴鹿者養(yǎng)殖大會”。這個會議的主題本身就是圍繞“人·馴鹿·自然——可持續(xù)發(fā)展”主題而展開�？墒窃跁h還未結束的前一天，額爾古納河流域洪水肆虐，無情的洪水像猛獸一樣襲來，導致整個敖魯古雅鄉(xiāng)多數(shù)的房屋浸泡在水中，敖鄉(xiāng)的多條道路受阻，來參會的各國代表只好趟過公路的積水坐上離開的大巴車……
2013年8月敖鄉(xiāng)遭水淹 索玉蘭提供
這是多么觸目驚心的現(xiàn)實！
在這些慘痛的事實面前，大自然再一次向人類敲響了警鐘：任何一個國家，哪怕是資源極其豐厚的國家，都不能為發(fā)展經(jīng)濟、追求利潤，以加速度的方式來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作為代價。人類社會在發(fā)展和科技進步的同時犯下了蒼天不能容忍的嚴重錯誤，危及到了整個地球和所有的生命，必須深入嚴肅地自我反省并趕快懸崖勒馬。只有這樣才能有效地緩解直至最終消除人類的危機。
從敖鄉(xiāng)歸來，于志學更加關注人類終極關懷這個哲學命題。因為人的存在的有限性，人類渴望通過終極關懷實現(xiàn)人所企盼的生命無限性以達到永恒的一種精神需求。敖魯古雅對于志學的意義是，他因鄂溫克民族與大自然和野生動物的親情激發(fā)了他對人類未來的憂患意識和哲學終極關懷進一步深入思考，敖魯古雅調動了他童年與荒野泥土草木及動物相輔相依的經(jīng)歷，滋養(yǎng)出他骨子里野性與粗獷、淳樸與率性的真性，還有一種無法阻擋的激情。這種激情是一種強烈表達情感的欲望。所以他將大自然的萬般情趣聯(lián)系他自身的生活、聯(lián)系人類的命運，他的繪畫主題始終沒有離開人與自然，他把自然看作生命之根，人類和其它生靈的一切生命活動都是在這個源泉基礎上創(chuàng)造的，人一生中無論發(fā)生什么變故都不能忘記人類生命中追求的最本質、最有價值的東西。這是于志學從童年時崇拜神仙，青年時崇拜大畫家，中年時崇拜畢加索，老年時崇拜愛因斯坦，最后在晚年時崇拜的對象唯有大自然的整個藝術心路過程。他最終為自己尋找到了真正的精神源泉，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終極關懷。
這是一個生命經(jīng)過八十多年的精神輪回，一切都回到了他生命的原點。在經(jīng)歷了數(shù)十年的風風雨雨和數(shù)不盡的人生道路之路，驀然回首，大自然的原始自然狀態(tài)和與之割舍不斷的情感就在那燈火闌珊處，在他的生命無所不在里，他所有的人生動力、創(chuàng)作激情皆源于此。
2013年作者在漠河地區(qū)向筑路隊了解大興安嶺生態(tài)情況 張軍攝
正如他自己深情地寫道：
“我常常想大自然母親在數(shù)百年萬年前就孕育和誕生了世上他的兒女，她滋養(yǎng)了人類、萬物和一切生靈。她又似乎更偏袒人類，賦予人類超越一切生靈的聰明和智慧，這是人類最大的財富。她還顧憐其他不同物種和生靈，告誡地球上一切她的兒女都要和諧友好地相處，成為朋友，共同擁有這片藍天和大地�！庇谥緦W用詩一樣的語言表達了對于自然本身的終極關懷和“天人合一”的和諧美景。
人是地球上唯一思考生命終極意義的物種，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此例，只有具有某種文化自覺的人才能走在時代的前頭。于志學以他自己的方式，向靈魂深處更高的層面上又一次推進，這是他通向自己精神家園的超越。（中國山水畫藝術網(wǎng)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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