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爾古納河之奇乾 加宏杰攝奇乾
一到奇乾，于志學(xué)馬上被這里奇特的地理環(huán)境和美麗動人的自然風(fēng)光迷住了。這里地處額爾古納河的右畔，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森林密布，水草豐美。東面是巍巍的大興安嶺原始森林的密林深處，大樹遮天蔽日，河的左畔是松柏覆蓋的外興安嶺山脈的西伯利亞原始森林，隔著額爾古納界河與蘇聯(lián)相望。
于志學(xué)沿著額爾古納河畔，穿過茂密的樹林走向村口。林子里的柞樹葉顏色開始變深泛出紅褐色，夾雜著白樺樹和一些綠色的針葉，顏色極為好看和諧。
奇乾的小村落全是土路，平坦開闊，路兩旁幾乎全都是“木刻楞”的建筑，古樸原始，沒有喧嘩，靜謐安祥。真是一份大自然特別惠賜的寶地。來到這里仿佛進入了一片世外桃園。
鄂溫克的好干部何林 于志學(xué)攝
走進村莊，村里大約有二十幾戶人家，都是木刻楞小屋和零散的撮羅子。木刻楞是生活在高寒地區(qū)俄羅斯民族的獨創(chuàng)，也是俄羅斯民族典型的民居，是用手斧刻出有楞有角、規(guī)范整齊的原木刻槽，相互咬合疊羅而組成的木質(zhì)房屋。原木的直徑一般都在20厘米以上，粗的還有40多厘米。每棟房子的原木粗細都是一樣，原木之間還夾著一些毛茸茸的苔蘚，以保證木刻楞的堅固、保暖和耐用。房子的屋脊是用松木劈成的板子鋪的，不是使用鋸破開的。這樣的木刻楞在中東鐵路沿線到處可見。因為這種木屋，冬暖夏涼，結(jié)實耐用。奇乾村里的木刻楞房前還有白樺木圈成的院落，上面掛著樺皮船，有的晾曬著獸皮。
于志學(xué)隨意走進一家木刻楞，里面的女主人面孔有俄羅斯人的特征，高鼻梁、深眼窩，黃頭發(fā)，一定是有俄羅斯血統(tǒng)的鄂溫克人�？从谥緦W(xué)像是從遠方來的，她很熱情地招呼他，請他坐下。于志學(xué)用眼掃一下屋里的東西，從四壁到房頂，再到地板、桌椅和床，全是木頭做的，感到很親切。屋里桌子上還有樺樹皮做的杯子，小盒等器皿，看出鄂溫克人有使用樺樹皮做器皿的習(xí)慣和手藝。
奇乾河邊 盧平攝
女主人像俄羅斯人一樣，頭上戴著俄羅斯方巾，身上穿著印有花紋的衣服和裙子。屋里還有一位女孩，非常漂亮，膚色白皙，眼窩內(nèi)陷，眼睛很大，像俄羅斯人一樣；另一位男孩則顴骨較高、眼睛較細，頭發(fā)是黑色的，帶有一些蒙古族特征。女主人和孩子們說著鄂溫克語言，但于志學(xué)聽出了還加帶幾句俄語。因為于志學(xué)在中學(xué)學(xué)過俄語，還和俄文教師索科洛夫有過密切接觸，聽得懂她說的“你好，吃肉，喝水”等簡單用語。她又和孩子們說了一會兒話，于志學(xué)完全聽不懂了，但從她們微笑的表情看出這里的主人好客和這里的民風(fēng)淳樸。
語言不通，不能深入交流，于志學(xué)很快告辭了，一個人在村里轉(zhuǎn)悠。前面過來一位鄂溫克婦女，體格健壯，寬寬的額頭，凸起的顴骨，頭上包一塊紫花頭巾，手里牽著一頭馴鹿迎面走來。于志學(xué)眼睛一亮，他在《星火雜志》看過馴鹿的照片，但是看到自然界中的馴鹿實物，還是第一次。馴鹿的頭像馬，角像鹿，身體像驢，蹄子像牛，真是漢族人說的“四不像”。只見那馴鹿溫溫順順乖乖被主人牽著，雖然長得很粗壯結(jié)實，還有高大的鹿甲，但它的眼神溫柔，一點不讓人感到兇猛和畏懼。但是由于不了解馴鹿的自然習(xí)性，于志學(xué)也沒敢冒然靠近它，隔著幾米觀察馴鹿的形體和舉動，直到看它沒有什么攻擊行為，才慢慢走到近前。馴鹿見到生人也不慌張，眼睛睜得很大，打量這位遠方的不速之客。
月吐秀嶺 湯寬義攝
那位婦女等于志學(xué)端詳了半天馴鹿后，沖他友好地一笑，向前走了。于志學(xué)跟在后面，看著她走進了一個小供銷社。只見她先把馴鹿的韁繩栓到了供銷社柵欄的外面，進了屋子，于志學(xué)也跟著走了進去。
屋子里不大，擺滿了鹿茸、各種動物皮子、藥品、酒、鹽、糖果、茶、肥皂和子彈等物品。不一會兒，女人用樺皮簍裝上了酒、茶、方糖塊和鹽，從供銷社里出來。她把樺皮簍搭到馴鹿的背上，解開馴鹿的韁繩離去。這是除了家畜馬、牛、騾、驢以外，于志學(xué)第一次看到其他動物也能搭載人的負荷，成為交通工具。他感到驚奇。一抬眼看到前邊的房子外面掛著“奇乾鄉(xiāng)小學(xué)�！钡拇笈谱�，他有了主意，心里頓時豁然開朗。他想到學(xué)校里找個人了解一下當(dāng)?shù)氐那闆r，肯定沒錯。學(xué)校里的人肯定會講漢語，于是他走進了奇乾鄉(xiāng)小學(xué)。
一位漢族模樣的教師接待了他。于志學(xué)拿出記者證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想要了解一下鄂溫克民族和奇乾的情況。那位同志很熱情，因為從外面來這里的人極少。從他的介紹中于志學(xué)得知，在奇乾居住的鄂溫克獵民從幾百年前有了，他們在額爾古納河流域一帶游獵，每年都是在森林里四處游蕩打獵，一年從山上下來幾次，住在珠爾干河畔。到了清代的光緒年間，清政府在奇乾村設(shè)置了珠爾干河的總卡倫。卡倫就是清朝特設(shè)的一種防御、管理的小哨所，管理當(dāng)時邊疆社會治安、生產(chǎn)建設(shè)和物質(zhì)資源等。后來額爾古納河下游和黑龍江的上游發(fā)現(xiàn)了金礦，大批俄羅斯人開始不斷進入中國境內(nèi)。額爾古納河左岸的蘇聯(lián)，有個叫烏啟羅夫的村子，那個村里幾百個俄國人也跑到額爾古納河右岸這邊清政府管轄的珠爾干屯居住。這些俄羅斯移民來中國以后，仍然沿用對岸村名，把中國的珠爾干屯稱做烏啟羅夫。到了十九世紀中葉，俄羅斯的商人進入了中國這邊的獵區(qū)，與鄂溫克人用獵物換取生活用品，使鄂溫克獵民的生產(chǎn)工具得到了改善，由火器代替了原始落后笨重的弓箭和扎槍。到了二十世紀以后又有了燧石槍，別力彈殼槍，一直到后來的連珠槍、套筒槍、七九槍、等。
坐忘炊煙 湯寬義攝
在1921年的民國10年，烏啟羅夫改名為奇乾縣，解放后改為奇乾鄉(xiāng)。政府為了關(guān)懷鄂溫克民族，在1950年成立了奇乾供銷合作社，收購鄂溫克獵人的皮張、鹿茸等產(chǎn)品，提供給獵民槍支、子彈、鐵鍋、火柴、食鹽、布匹、糧食、煙酒、糖茶等物品。
1952年黨和政府又在奇乾為鄂溫克人建立了民族小學(xué)，成立了衛(wèi)生所。政府動員獵民在鄉(xiāng)里固定地方定居。開始獵民不適應(yīng)，村里只有1—2戶，政府做了很多工作，才漸漸有了人氣。到了1958年，政府在奇乾成立了鄂溫克民族鄉(xiāng)政府，鄂溫克獵民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政權(quán)。
見于志學(xué)還沒聽夠，那位同志誠懇地說“這樣吧，我給你找一位鄂溫克本族的老師，他會說漢語，讓他再給你好好介紹一下，你想要了解更多方面的鄂溫克民族情況，可以問他�！�
不一會，那位男同志領(lǐng)來一位中等個頭、很瘦的鄂溫克小伙子，介紹說這位老師叫何林，出生在大興安嶺貝爾茨河一帶，從小在山里打獵，是鄂溫克獵民。后來在奇乾小學(xué)學(xué)習(xí)，現(xiàn)在是奇乾小學(xué)的老師。當(dāng)時于志學(xué)并沒有記住那位鄂溫克教師的名字，在十多年之后，他在滿歸鄉(xiāng)又見到了何林，才回憶起他就是當(dāng)時奇乾小學(xué)校的那位教師。何林是位熱心厚道的鄂溫克青年，他一聽于志學(xué)是記者，想要了解鄂溫克民族，非常高興，熱情地向于志學(xué)談起鄂溫克民族的一些鮮為人知的事情。
奇乾的鄂溫克民族來到黑龍江流域以后，終年在大興安嶺的原始森林里打獵。鄂溫克的意思就是“住在大山中的人們”。鄂溫克族分為幾支，解放后經(jīng)過民族識別，統(tǒng)稱為“鄂溫克族”。在奇乾的鄂溫克族是游獵民族，不搞農(nóng)耕，也不搞畜牧業(yè)，是屬于雅庫特支的使鹿鄂溫克，是政府允許的持槍打獵的少數(shù)民族。由于使鹿鄂溫克與從事半農(nóng)半獵、畜牧業(yè)生產(chǎn)的其他鄂溫克人不同，因此也被稱為鄂溫克獵民。除了打獵以外，鄂溫克獵民最大的特點就是離不開馴鹿，馴鹿走到哪，鄂溫克獵人就會跟到哪。1958年奇乾鄉(xiāng)的成立，就體現(xiàn)了政府對鄂溫克獵民的一直關(guān)心，為了讓獵民定有所居，從1959年國家撥了很多定居款，在奇乾蓋起了30間木刻楞房，保證鄂溫克獵民繼續(xù)沿襲傳統(tǒng)使鹿的游獵生活。
聽到這里，于志學(xué)不解地問，“為什么鄂溫克人對馴鹿這么依賴？為什么不是依賴老百姓家里的馬、牛、驢等動物�！焙瘟纸忉屨f，一是因為馴鹿這個動物一年四季都是自己在林子里采食不需要人工喂養(yǎng)。在春、夏、秋三季里，馴鹿可以吃林子里的青草、嫩枝條、野菜、蘑菇，只有冬天才需要吃苔蘚。苔蘚這種東西只有在寒帶地區(qū)才能生長。大興安嶺的西北坡和北坡林木茂盛，苔蘚和鮮蘑遍地都是，十分豐富，是馴鹿的天然森林糧倉，這是鄂溫克獵民從祖輩開始久留在大興安的重要原因。第二是馴鹿是非常溫順的動物，很聽話，人可以任意使換。獵民常年在外面打獵，打中的獵物要通過馴鹿的負載才能穿過山林，越過沼澤駝運回“家”來。如果沒有馴鹿這個運載工具，運輸物品要穿山越嶺很艱難，馴鹿是一個運輸?shù)暮脦褪帧Ａ硗舛鯗乜双C民游獵的特點，是一個地方獵物沒有了，就要到另一個地方尋找，這樣就要經(jīng)常搬家，一年要搬很多次。馴鹿作為鄂溫克獵民的交通工具，幫他們搬遷。搬遷時，馴鹿不僅負載著獵民的吃、穿、用的東西，那些婦女、孩子以及年老體弱的人還要騎乘它，所以自古以來馴鹿就有“仁獸”的美稱。而且由于鄂溫克獵民游獵的大興安嶺西北坡和北坡，屬于高寒地區(qū)，是中國最冷的地方，一年的冰霜期可達8 個月，山上大部分時間不長草。如果飼養(yǎng)馬和牛以及毛驢這些農(nóng)耕動物，到了冬季這些馬、牛和驢不是餓死，就是凍死，所以不能養(yǎng)馬。而且夏天在茂密的森林里，有馬也解決不了主要問題。馬在森林跑不開，林子太密，人走都要用砍刀開路，還得弓著背，手攀腳登，人還得牽著馬鉆樹林，走塔頭，都很不方便。所以大興安嶺西北坡和北坡幾乎沒有馬。但是馴鹿就不同了，馴鹿是走塔頭，鉆樹林的能手，還不用草料隨時伺候，還能馱載重物，所以鄂溫克獵民離不開馴鹿。當(dāng)然這還不算馴鹿全身上下都是寶：皮毛可以縫制皮衣御寒；茸角、鹿筋、鹿鞭、鹿血、鹿胎是名貴中藥；鹿奶是鄂溫克人最喜歡的乳品；鹿肉營養(yǎng)豐富是鄂溫克人的最愛。所以鄂溫克人認為馴鹿是神賜予的最好寶物。
何林的這一番話，讓于志學(xué)恍然大悟，更加對馴鹿有了好感。他接著又問，奇乾既然叫“鄂溫克民族鄉(xiāng)”，為什么沒有看到更多的獵人和馴鹿呢。何林解釋說，奇乾鄂溫克民族鄉(xiāng)是1958年才成立。雖然叫“鄉(xiāng)”，但鄂溫克獵民傳統(tǒng)的游獵生產(chǎn)方式?jīng)]有改變，大部分獵民仍然長時間游獵山林。村子里大部分獵民都在離奇乾很遠的地方打獵，只有少數(shù)的鄂溫克人留守在這里�？粗谥緦W(xué)有點失望的表情，何林接著說“你要是對我們民族有興趣，歡迎你下次到山里去，到獵民點去，那才能真正體驗他們的生活和勞動�！�
告別了何林，于志學(xué)心里仍處在鄂溫克獵民和馴鹿為他帶來的完全不同認知和新鮮感之中。他信步走到額爾古納河邊，傍晚的夕陽染紅了整個河面。一個穿著鹿皮外衣，戴著狍皮帽子的鄂溫克少年，正與岸邊的一頭馴鹿和一只小狗玩耍。不一會兒，一位看上去約有50幾歲的鄂溫克獵人，把掩藏在河邊草叢中的一條樺皮船拽了出來，推到河水邊上。戴狍皮帽子的鄂溫克少年和那只小狗跳到了船上。獵人見孩子和獵犬都上了船，自己也跳上去。孩子和獵犬蹲在船頭玩耍，獵人劃著樺皮船離了岸。
樺皮船很輕，吃水很淺，劃起來響動不大。望著樺皮船微微搖擺著向遠處駛?cè)ィ⌒〉拇辉诩t彤彤的河面映照下，獵人的身影和孩子以及獵犬的身影形成了三塊紅色雕塑般的剪影。
這一瞬間，讓于志學(xué)深深地震撼了！那是于志學(xué)第一次對人、自然、鄂溫克獵民以及馴鹿之間的和諧關(guān)系產(chǎn)生的前所未有的巨大震撼。他從奇乾、從鄂溫克、從馴鹿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繪畫的希望。（中國山水畫藝術(shù)網(wǎng)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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