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八年，清朝“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28歲的葉德輝（1864—1927）。他到吏部任主事，吃上了皇糧，由于不喜歡做官，30歲就“乞歸故里，奉親讀書”，回到長沙一直住到被殺。

　　一方面，若研究書籍出版史、目錄學(xué)、版本學(xué)，都無法繞過葉德輝的研究成果。另一方面，他被歷史屏蔽幾十年，表彰、批判甚至介紹都很少涉及他，人們似乎要有意無意地忘記他。這皆因葉德輝其人太過復(fù)雜，從以下五端可見。

　　第一，學(xué)問好，精通目錄學(xué)、版本學(xué)、小學(xué)等，論學(xué)說理深入淺出。葉德輝曾對王先謙（代表作《漢書補注》120卷）說，您老寫的書又臭又長，動不動就是幾十上百卷。讀者不易讀，書商刻起來也費錢。不像我的書，三教九流，人人可讀。且最多也就十卷、八卷，后人得到了，翻刻起來也容易得多。你的書肯定不如我的書流傳久遠。

　　話狂理不狂，其代表作、薄薄一本《書林清話》被一版再版就是證明。該書專記歷代版刻及�？闭乒�，行文自在、敘述簡明，一冊在手，古書里的故紙煙云一覽而盡。值得稱道的是，他在書中還較為正確地辨析了篇卷之別。

　　中國最早的目錄保存在《漢書·藝文志》中，反映了西漢國家藏書的概況，其中有一個現(xiàn)象，就是有的書稱篇，如《國語》二十一篇，有的稱卷，如《黃帝內(nèi)經(jīng)》十八卷。這個現(xiàn)象存在了一千多年，很少引起學(xué)者注意。葉德輝考證后認(rèn)為，稱篇說明這書是寫在竹簡上的，稱卷說明這書是寫在縑帛上的。

　　第二，藏書多。咱們這個欄目叫“觀古”，葉德輝的藏書室就叫“觀古堂”，經(jīng)他竭40年心力，凡四部要籍無不搜羅宏富，充棟連櫥，藏書數(shù)量近30萬卷，不乏海內(nèi)善本。

　　葉德輝在書架上貼個條子，說老婆和書都不外借。藏書中夾有春宮畫，用來防火。他說火神是女性，看了春宮畫會不好意思，所以就不會來燒書了。

　　第三，思想舊�！拔煨缱兎〞r期，葉德輝就與王先謙代表湖南反動思想，攻擊康梁革新運動”（胡適語），糾集一幫同好咒罵變法是“毀國滅種，無父無君”。辛亥革命后，他則以清朝遺老自命，稱革命致使“國破家亡，主憂臣辱”。袁世凱復(fù)辟稱帝，葉德輝上書勸進，自任湖南籌安會會長。

　　葉德輝一味反對革新，很大程度上是害怕中華文明遭踐踏。葉德輝痛恨當(dāng)世“不讀孔孟書”，哀嘆儒風(fēng)日衰、斯文掃地，時時以秦漢時傳經(jīng)的伏生自比，“應(yīng)笑老奴劬學(xué)苦，傳經(jīng)且聽伏生鰥”。

　　第四，品行差。葉德輝一生沉溺聲色，妻妾成群還不夠，長年帶領(lǐng)門生好友嫖娼，在私娼家里講學(xué)論道、飲酒作對。他與曾國藩之孫曾廣鈞為爭某旦角而大打出手。葉德輝又好男色，看上湘劇小生言道南，小生不甘受辱，喝鏹水自殺。

　　1910年，長沙水災(zāi)，糧食奇缺，米價飛漲。葉德輝囤谷萬石，不肯削價出售，激發(fā)長沙搶米風(fēng)潮，被清廷革去功名。湖廣總督瑞澂說他“行同無賴，為富不仁，猥鄙可恥”。

　　第五，會罵人。葉德輝說話極為尖酸，看到不合心的人和事就愛罵。因為學(xué)問大，所以他很會變著法兒地罵。

　　1912年，黃興返湘。人們決定把長沙的德潤門改成黃興門，把最繁華的商業(yè)街改名為黃興街。葉德輝說，世界各國，只有美國以總統(tǒng)華盛頓名稱其都城，那是因為華盛頓是開國總統(tǒng)，美國又是新國，沒有舊地名。中國古有莫愁湖、明妃村、薛濤井，那都是絕代佳人，后人為了表示愛慕之情，故以當(dāng)時之產(chǎn)地，慰萬古之相思。黃興乃須眉丈夫，怎么能像個女人一樣？長沙只有雞公坡、鴨公橋，不聞以人名稱地名。

　　1927年，湖南農(nóng)民運動高漲，勢若燎原。葉德輝送上一副對聯(lián)：“農(nóng)運方興，稻粱菽麥?zhǔn)蝠�，雜種出世；會場擴大，馬牛羊雞犬豕，六畜橫行�！睓M批：斌尖卡傀。上下聯(lián)咒罵鬧革命的農(nóng)民是“雜種”、“六畜”。橫批意為不文不武、不小不大、不上不下、不人不鬼。

　　這副找死的對聯(lián)一出，農(nóng)民兄弟自然饒他不得。在“4·12”反革命政變后兩天，在長沙革命群眾的一次反蔣和“鏟除反革命分子”的大會上，葉德輝被拖出來當(dāng)場處決。

　　葉德輝要是活在今天，他會是各個電視臺的�？�，辦個什么“今葉有話”之類的欄目，品評天下，收視率絕對高。可問題是，在新舊世界交替之際，各派力量狂飆突進、難容異己之時，葉德輝逆潮流而動，落得個身首異處，不在話下。

    熊 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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