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幾年前的淮北農(nóng)村，紡線織布在鄉(xiāng)下是很流行的。自家種植的棉花，自家紡的線，全是純天然，頂多是到街面上去購些染料，豐富一下棉布的花色。那時，鄉(xiāng)下每個自然村莊都會有幾臺木制的織布機，純手工打造，有一張床那么大。每到農(nóng)閑時節(jié)，村里的婦女便張羅織幾匹布，留作年底給家中的老少做件汗衫、棉衣。又廉價又暖和，經(jīng)濟實用，很受鄉(xiāng)下老百姓的歡迎，家鄉(xiāng)人都稱這種布為粗布。
      那些年，我家在織布開始前，媽媽要提前做好一系列的準備。首先將前兩年姥娘紡的棉線取出來，經(jīng)過較為復雜的漿洗、染色、晾曬、轉(zhuǎn)移、經(jīng)線等基本程序，最終將整理好的棉線有層次纏放在木質(zhì)織布機一個專用工具上。然后再將各色緯線纏繞在竹質(zhì)的婁福子（細竹管制作的專用工具，放在梭里線團的主軸）上，調(diào)整好織布機的位置和角度，準備工作便宣告完成。
      那時，由于織布機不是誰家都有，村子里一般都是幾家人約好，排定時間順序，誰家先織，誰家后織，也會偶爾相互幫個忙，不分你我。自開機織布，“咯噔，咯噔”的聲音便會此起彼伏，仿佛在演奏一曲美妙的鄉(xiāng)村打擊樂。
      我很喜歡看媽媽織布時候那一連串的動作。溜子（裝有緯線織布用的梭）在左右手來回穿梭，雙手配合的天衣無縫，雙腳也配合踩著下面的踏板。隨著一連串“咯噔”、“咣當”的聲音響起，轉(zhuǎn)瞬間，原本還是一排排的散線就神奇般變成了色澤光鮮的花布。織到一定寬度，媽媽會揚手動一下那個機關(guān)，將織好的布卷起來，然后繼續(xù)。
      媽媽不在的時候，我也會坐在機子上擺弄一番。拿起溜子，學者媽媽的樣子，用腳使勁踩一下踏板，隨即將溜子從右至左用力一送，只聽“咣當”一聲，那溜子還沒到一半就從經(jīng)線中穿出，掉在地下。只聽媽媽忙不迭的罵聲響起，我便一溜煙跑的沒了蹤影。經(jīng)過親自試驗，才知道看著不是太難的事情，等自己干起來，還真是不容易。
      一機子布織下來一般需要好多天，如夾雜干一些其他農(nóng)活，時間還會長一些�？棽家彩求w力活，一般老年人因眼睛看不清，是無法干得下來�？椇玫牟歼�要經(jīng)過漂洗、晾曬后才可以收藏起來。媽媽對這些“勞動果實”很是金貴，一般都會整齊地碼放在家里那個黑色板箱的最底下。等到年關(guān)臨近，她便會取出來鋪在桌子上進行剪裁，姥爺?shù)馁N身襯衣、我和哥哥的棉襖里子、姥娘過年穿的棉褲面子、床上鋪的被單子等，三兩下就把那些家織布用的差不多了。
      裁剪下來的邊角料在媽媽眼里也是寶貝。大一些的做成洗碗布，小一些規(guī)則的可以拼湊起來縫制一個碎布圍裙，也可以留些用來補衣服。記得有一年我的棉褲膝蓋處磨破一個洞，媽媽就用一塊嶄新的碎布幫我補好，我看著那個嶄新的補丁，天真地對媽媽說：媽媽，我的棉褲補丁這么漂亮，過年我可以穿著它走親戚了吧？惹得姥娘聽到后直抹眼淚，這個故事被家里老人作為我幼時節(jié)儉的典型事例，重復說了許多年。
      后來，家鄉(xiāng)農(nóng)村實行包產(chǎn)到戶的新政策，農(nóng)民的日子在逐漸好轉(zhuǎn)。東街上攤販賣的的確良、府綢、燈草絨、勞動布等新式洋布家里也舍得買一些了。這些布料都是國營廠生產(chǎn)的，色彩絢麗，質(zhì)量上乘。不像家中那些自家紡線織的布，又粗糙又難看，慢慢開始不怎么受人待見了。畢竟家織布冬天穿起來比洋布要暖和，姥爺姥娘年齡大了，怕冷，媽媽偶爾還會架起機子，織些老粗布給他們縫制棉衣。
      隨著時間的推移，市場上出現(xiàn)了更多品種的布料，大家已經(jīng)習慣于扯塊洋布做衣服，種植棉花的也越來越少了。村子里再也聽不到那熟悉的織布聲。誰家還有老粗布已經(jīng)稱得上是古董級的老物了。
      三十多年過去了，如今看到自家孩子剛穿上沒多久的新衣服就置之不理，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得使我想起幼時聽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織布聲，想到我那條用新補丁補好的舊棉褲。（中國山水畫藝術(shù)網(wǎng)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