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今天人們在讀到《禮記·樂記》中“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這句話時,不免會大驚失色,謂其論“太狠”。放在先秦及漢以及魏晉以禮樂治國安邦的語境下,這種通過識禮樂而區(qū)別人與禽獸的方法,已然成為一種嚴肅的制度。
《管錐編》關(guān)于文藝審美的觀點,散珠于各冊各條,雖不如《談藝錄》而自成體系,但浸淫既久,也不免多有發(fā)見。冊三“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好音多以悲哀為主”、“聽樂與聞樂”、“文詞風格與辨?zhèn)巍比龡l,由“知聲”、“知音”、“知樂”的遞進而及文藝審美,似可合觀而資談藝之助。串珠之勞,俾以益于“知音”者也。
今天人們在讀到《禮記·樂記》中“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這句話時,不免會大驚失色,謂其論“太狠”。放在先秦及漢以及魏晉以禮樂治國安邦的語境下,這種通過識禮樂而區(qū)別人與禽獸的方法,已然成為一種嚴肅的制度。鄭玄在解注這句話時說,禽獸知此為聲耳,不知其宮商之變也。粗民不知宮商之變,和禽獸無異。反過來說,那些聆聽樂而舞的禽類,莫非可以歸入人類了?這種反推法雖然不可取,但這種反推至少正證明這樣的禮樂制度的“無禮性!
這種制度的“無禮性”是由時代需求使然。將音樂和政治扯上關(guān)系,作為儒家經(jīng)典著作的《樂記》立了打功。《樂記》強調(diào)音樂與政治、音樂與社會的密切關(guān)系,并將其上升到政治治理的需要!笆构手问乐舭惨詷,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弊匀,政治法則之下,社會倫理也不能免!稑酚洝分鲝埵挂魳放c治理朝政、端正社會風氣、禮治、倫理教育等相配合,為統(tǒng)治者的文治武功服務(wù):“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族長鄉(xiāng)里之中,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nèi),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jié),節(jié)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
應(yīng)該承認,這種禮樂文化在特定歷史時期對安邦治國的積極作用。但樂之為樂,不過一種藝術(shù)而已,其回歸于藝術(shù)本身,乃得益于春秋時期的“禮崩樂壞”。把音樂藝術(shù)從政治倫理的治理和說教中解脫出來,還原其藝術(shù)的本真,這是“禮崩樂壞”的積極意義。
由此,關(guān)于音樂審美的“知聲”、“知音”論,才在后世得以空前繁榮。
考證源流,中國傳統(tǒng)樂器的誕生高峰期,正是在“禮崩樂壞”后的漢代。由“官方統(tǒng)領(lǐng)”而至“民間普及”,這是一個中國傳統(tǒng)器樂“大鳴大放”的時期。古琴、洞簫、琵琶、胡笳,不一而足。林下泉邊,高士層出,以至于成為中國人物和山水畫的一大主題。這些器樂的取材和發(fā)聲又決定了其音多悲。所以,無論是《王褒》的《洞簫賦》還是嵇康的《琴賦》,皆發(fā)悲聲。錢鍾書先生援引兩賦,總概而說:奏樂以生悲為善音,聽樂以能悲為知音,漢魏六朝,風尚如斯!抖春嵸x》中“故知音者樂而悲之,不知者怪而偉之”一句,讓音樂審美的“知音論”遂從此驚世而出,成為一種文化濫觴后世。
如果說伯牙子期的“善鼓”和“善聽”是一種默然于心的知音,那么,王褒的“樂而悲之”則是直指心源的“知音”,其后嵇康留世的《聲無哀樂論》則上升為打通音樂和人精神以及情感世界的“知音”。伯牙子期的“知音”為后世知音文化定型,王褒的“樂而悲之”為后世知音文化定調(diào),嵇康的“聲無哀樂”為后世“知音文化”定論。
嵇康《聲無哀樂論》的意義在于予音樂以獨立的個性!靶闹疄槁暎鳛槎!薄皻g者聞之則悅,憂者聞之則悲,悲歡之情,在于人心,非由樂也!薄杜f唐書·音樂志》這句話,可作為嵇康的異代“知音”。由伯牙子期而至王褒再至嵇康,音樂的“三定”雖然相互遞進,但都囿于中國古代音樂審美,而未發(fā)展至一切藝術(shù)審美。
“知隕泣為貴,不獨聆音”。錢鍾書先生在“好音以悲哀為主”條中鉤沉索隱,反復鋪陳,將音樂審美的“知音論”升華為“一切文藝審美”的“達心觀”,正是其對文藝審美的一大貢獻!罢魑目极I,宛若一切造藝皆須如洋蔥之刺激淚腺,而百凡審美又得如絳珠草之償還淚債,難乎其為‘儲三副淚’之湯卿謀矣!笨芍^為“知音者”之通論。
一切體心觀物的文藝創(chuàng)造,皆可能使人隕泣,而隕泣只是人們體藝觀心的一種情態(tài),其余情態(tài)之豐富放達,乃取決于文藝創(chuàng)造“達心”的程度!靶睦韺W即謂人感受美物,輒覺心隱然痛,心怦然躍,背如冷水澆,眶有熱淚滋等種種反應(yīng)!彼,讀詩有怦然而動者,觀畫有背如冷水澆者,一切美的文藝創(chuàng)作,皆可能給我們帶來心理和生理上的反應(yīng)。誠如我們后來讀明季錢牧齋“埋沒英雄芳草地,耗磨歲序夕陽天”這句詩時,體察己身,肌膚起栗、喉中哽咽、眼里出水、心里嘆息。這樣的詩文“達心”,歷歷可舉;又如,觀賞羅中立名畫《父親》,而思及去世之父親或尚躬耕于壟畝間的父親,也不免為之隕泣;“黑色星期天”因引發(fā)100多人自殺而被列為全球三大禁曲,就是因其“達心”太狠所致。當然,按照嵇康的“聲無哀樂論”,音樂是沒有過錯和罪名的,那些自殺的人,乃是心里本已含悲。
藉由上述三例子,我們看到,是文藝創(chuàng)造所具有的強烈的“代入”感,使人產(chǎn)生了心理共鳴,這個心理共鳴,就是一個“達心”的過程。
其實,文藝創(chuàng)作和審美的“達心”觀,堅定的推行和守護者起于蘇東坡。他的名言“文以達吾心,畫以適吾意”正是“達心觀”的肇始,這里,既有文藝創(chuàng)作不拘于成法、只適于心意的“達心”,又有蘇軾所看重的文藝審美的心理“愉悅”感。這種愉悅,就是“到達內(nèi)心”或者“表達內(nèi)心”的文藝審美“達心觀”。這種審美觀,經(jīng)由他的創(chuàng)造,由詩詞、字畫而進入范疇相當廣泛的古董、金石,舉凡“書法、繪畫、古董、金彝,無不在其彀中!
從“知心論”到“達心觀”,從專音樂而至一切文藝審美,其實是中國傳統(tǒng)文學藝術(shù)形式不變的源流,中間雖有時代更替,但脈息始終?偫ǘ,文藝審美在三難,而破除三難,則在“同、交、達”三字。試解析如下:評藝之難,在于達心;達心之難,在于交意;交意之難,在于同慨。是故君子相交,貴在同慨;君子談藝,貴在交意;君子審美,貴在達心。達心者,知音也。(中國山水畫藝術(shù)網(wǎng)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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